算起来时间正好是10年前的夏天,那是08年的7月,亚亚刚刚结婚1个月。我在医院里见到她的时候,她正在配合医生助理做病源笔录。她那么好看,吸引着我坐下来听她们的对答。她思维敏捷,口齿清晰,用词精准。然而医生告诉我,她上周自杀在综合抢救过来便直接来到专科医院了。也就是说,她是重症抑郁症。
亚亚,时尚,好看,画淡妆,清瘦,微笑,总是在看书。亚亚不拒绝别人找她聊天,我大概是最常找她聊天的那个人。我很好奇她的病因,我甚至不相信她有抑郁症。我们很快成为了好朋友,我们交换对文学的见解,进而坦漏各自的境况和过往。至今我仍然记得亚亚给我讲她从3岁有记忆时她妈妈掐她直到她结婚那20几年的成长经历的那个下午,我听得眼泪扑簌簌的一直流。亚亚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,她的记忆力居然那么清晰。她在一个母亲重男轻女,父亲从来不回家,回家就和她妈妈打架闹离婚,然后她妈妈明确表示不要她,她说她是孤儿,每次都是父亲走了,母亲不要她,她站在屋子中间,觉得她是多余的,她总在想,为什么生她呢?她在没有父亲,而母亲丝毫也不爱她的环境里长到了14岁,她第一次把她妈妈床头的安眠药都吃了,她说她躺在地上的时候,她迷迷糊糊的记得她妈妈揣她,嘴里骂她,作什么你作?她要强又艰难地长到了16岁,她从4楼一跃而下,但是没有死,她掉到了唯一一个没有栽树的树坑里。她骨折了好几个地方,她无法站立,无法行走,需要卧床3个月。她说,躺在床上的三个月里,她真的知道了什么叫死也死不成。后来,她上大学,工作,结婚。她的丈夫儒雅而健壮,不多言但对她很关切,很宽容。她说,她丈夫的父亲大概看出来她有些抑郁,在电话里对她说,我把我儿子交给你,我不放心。她的脆弱的精神在那一刻再次崩溃。她是被人厌恶的,她是累赘,她是多余的,她毫无价值。
我和亚亚平时会有电话联系,因为各种原因倒是除了在医院以外从未见过面。那几年,每到一定的时间,亚亚就会去医院住一两个月。我眼里的亚亚从未改变过,永远都是那么好。虽然她说,其实她从未好转,她的心里装满了别人无法想象的难受。我的确从未见过除了亚亚的丈夫其他她的家人。
2016年的春天,亚亚突然给我打电话,告诉我,她病好了,她要领她妈妈去长途旅行。在咖啡厅里,亚亚跟我说,她的病,为什么好了。她说,其实她是一所重点大学毕业的,但是却只能在工厂车间里倒班,中途试着调动过工作,但是没有成功,她实在是干不下去那个工作,她说她每天坐在车间的椅子上看着外面都在想:我这一辈子,就为了这一个月的工资糊口,就这样混到退休,我的一生就这样过了吗?我有必要过这样的日子吗?而她也不得不每年进出医院,为了给单位交一年的病例。2016年的春天,亚亚说,单位里正好允许内退,到了退休年龄正常办理退休即可,亚亚毫不犹豫地办理了内退。从此,亚亚不再跟医院打交道,不再跟单位打交道。亚亚说,她自由了,她可以做她喜欢做的一切事了。她说她在签字的那一刻,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心里乐开了花。亚亚说,她妈妈一生都是苦的,她妈妈还是个浪漫的人,她说她要领她妈妈走很远,走很多地方,让她妈妈看到电视里看过的风景。亚亚说,她妈妈只要开心一次,她就没有遗憾了。
现在的亚亚在学习中医。说起曾经她的抑郁,亚亚说,一部分来自成长时期的痛,一部分来自对当时现实的逃避之举。当她能了解,理解,谅解了她的妈妈,她的曾经的那么大的痛。她说,她感觉她内心是那样的强大而宽阔。
这个世界我们好不容易来,那么多奇迹每天都在发生,我们将会收获的礼物,有多少风景我们没有看过,我们将拥有更多的值得的爱与被爱,我们内心始终温柔,这个世界的丰富多彩值得我们始终温柔以待。